此前,我在好多场合听歌,大多没有进入记忆深处。然而,在四川地震抗灾前线,我听战友们唱歌,却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,还将烙在我今后为之执着奋斗的军旅生涯中。我们的队伍向太阳5月12日下午2时28分汶川地震,我在广州军区武汉总医院院长办公室里,一次次收看电视直播新闻。灾区群众在痛苦中挣扎,作为人民子弟兵的一员,前往抗灾一线,参加救灾战斗的愿望,在我心中越来越强烈。13日凌晨1时30分,上级下达了医院即刻组织医疗队开赴四川地震灾区的命令。我在临时党委会上提出,带队出征。有的同志建议,医院工作繁杂,一院之长应该在家坐镇指挥。我明确表明:灾区情况万分紧急,作为院长,我的岗位就是驰援部队医疗队指挥。夜色正浓。我和医院89名官兵,背着行囊,登上军机。空中飞行,陆地换乘汽车,10多个小时辗转奔波,我们于当日下午,赶到绵竹、什邡两地交界处的洛水镇。眼前,山崩地裂,山河破碎,满目疮痍。医疗队行进的车辆,被横亘的乱石挡住。行进受阻,是否可将医疗队指挥部就近设在洛水?我找出地图认真分析,听着当地干部介绍情况,感到把指挥部设在离震中最近、群众急需救助的红白旗,更必要、更适宜。从早上登机到现在,医疗队官兵只吃了一些干粮,喝了一些水,体力消耗很大。然而,从他们不断观察灾区惨烈现场的眼神,我读出了其中的无限关爱与责任。于是,我没有犹豫,当即宣布:“把背包装满急救药品和器材,向红白旗徒步前进。”躲避着不时滚落的石块,在沟坑裂缝之中寻找下脚之处,我们择路向前,人人大汗淋漓,让漫天飞舞的灰尘画着大花脸,衣服划拉出一条条口子。两个多小时后,我们一身“狼狈”,却精神抖擞地站在了红白旗的土地上。眼前的情景令人焦急。沿着依稀可辨的公路,两旁布满痛苦呻吟的受伤群众。镇卫生所墙倒屋塌,难辨形迹。四五名卫生所人员,急匆匆为群众作着简单包扎。抢救生命,刻不容缓。我与医院政治部主任刘铁桥交换了一下眼色,决定兵分两路:一路由五名医生护士负责,就地抢救轻伤员;一路由我带队,尽快转移重伤员到山下医院救治。天色渐渐向晚,现场根本找不到抬运伤员的人力。我说:“决不能让一个生命在我们手上延误!”战友们声音里透出坚定:“行!”于是,我们抬的抬,背的背,先将最严重的10多名伤员转运下山。此时,原本损毁的公路,又被余震中的多处山体滑坡阻断。我们面前,只有一座废弃多年的铁路桥。战友们没有迟疑,抬着担架,冒险踏上大桥,一步三摇,艰难地向前走去。一名重伤员,身体多处受损,如不及时手术,后果不堪设想。我们拦下一辆自愿者的车,将伤员火速送到什邡市人民医院。可是,那里早已挤满了伤员,到处都是等待救治的人。怎么办?我找到医院的同志,提出要求:“给我们一张病床。我们给伤员做手术!”简易帐篷里,我和战友秦尚振、陈忠庆、王华松、甘国胜,紧急展开手术。又是一个多小时,伤者手术结束,脱离危险。此时,已是14日黎明时分。随后,我们又紧急施行了10台手术,打响了奔赴灾区以来的救治第一仗。24个小时,时空在飞速变化。平生从未有过的疲劳,向大家袭来。我和战友们,和衣倒在简易帐篷里。几个年轻战友睡梦中的喃喃自语,不时传入我的耳鼓,仔细听去,竟是《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》:“向前向前向前,我们的队伍向太阳——”抗灾战地,战友们梦中的歌声,让我进一步意识到和平时期的军人,有着怎样一往无前的勇敢与豪迈! 红星照我去战斗5月16日凌晨2时,我和战友正在野战手术车上紧张工作,一名战友匆匆走进帐篷,伏在我耳边轻声说:“红白旗中学办公楼废墟里,发现有生命迹象。”救人要紧!我示意守候在旁的一名战友助手,由他来继续手术。朦胧夜色中,高一脚低一脚向前行走。心情急迫,我把身后的战友甩开了一大截。等来到那个叫做中学的地方,哪里还有中学的模样:东倒西歪的墙壁,呲牙裂嘴的楼面,瓦砾遍地的操场,一棵棵折倒的树木——攀过断墙残壁,身旁不断有砖头、水泥块滑落,借助手电光,我们艰难地来到一处辨不出头绪的毁塌建筑物面前。仔细听去,里面有微弱的呼救声传出。几经权衡,我们选定由南向北,离被困者最近的方位,开始清理、搬运折断的钢筋水泥块和灰沙,意在紧急打通一条营救通道。东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,曲折的通道,眼看就要接近目标。正有一丝欣喜掠上战友们脸庞,通道周边连带物却发出了“沙沙”的响声。“快撤!”我断喝一声。就在战友们赶紧跑出通道的瞬间,“轰”声响起,交相叠加的碎石杂物,又拥满了通道。四五个小时的努力,毁于一旦。然而,浑身裹满灰尘的战友们,脸上那两只有神的眼睛,依然透出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果敢。再经权衡,我们从南、北、西三个方位,寻找清除障碍,尽快接近被困者的路径。战友们拼红了眼睛,用手扒,用铁棍撬,几人合力挪,捆上铁丝拉,恨不得再生一双手。三条通道在开掘,接连发生的余震,又三番五次无情地堵塞着通道。近十个小时了,被困待救群众与时俱增的痛苦,可以想见!“从最近处先打孔。”我说,“此刻,让里面的人增强生的希望,十分重要。”我们选定一个斜向方位,开始清理石碴,开凿小口,专为传递信息和物质。老天有眼,我们成功了。“感谢亲人解放军,感谢你们来救我!”五米下方,传来被困者微弱的声音。斜向方位开挖成功,有如电闪雷鸣,给人全新的启发:此处废墟,上方受力较小。于是,夜幕降临时分,我们开始从被困者上方入手,进行新的尝试。“院长,你也歇歇!”几名战友不由分说,夺下我手中的铁镐,把我拉到一块放平的水泥块上,强按我坐下,递来水和食物。灾区战斗,拉近了我们官兵的距离。三口两口,我把水和食物,全填进肚子里。我们用几乎一天的时间,终于找到了这处废墟救人的最佳方式。上方的通道,在顺利推进,身旁的余震,威胁程度大为降低。时针指向17日凌晨一时,我们开挖的通道,延伸到被困者的四周。被困107个小时的红白旗中学教师李克诚,卡住大腿的水泥板被挪开,极度虚弱的身体,被细心地抬离废墟。李克诚获救了。接着,战友们当即对他进行紧急救治,然后迅速送往山下的医院。“解放军兄弟,我一生记着你们!”李克诚拉着我的手,动情地说。午夜过去,坐在红白旗面目全非的街道上暂时休息,不知是谁,唱起了歌:“小小竹排江中游,滔滔江水向东流,红星闪闪亮,照我去战斗,革命代代如潮涌,前赴后继跟党走——”这不是那首激励几代军人昂扬斗志的电影《闪闪的红星》主题歌么?我静静地听着,一个声音在心头大喊:这就是共和国的军人,这就是人民的子弟兵。 我们都是飞行军此刻,5月30日凌晨2时,是我奔赴抗灾前线以来,总会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刻。我怎能睡着!昨晚听说一个叫常胜的空军战士,身上突现大面积的风团样皮疹,几天治疗没有好转,战地又没有皮肤病医生,情况很紧急。由常胜,我想到了人的生命,战友们的生命。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,这就是生命之所以珍贵。眼下,护卫灾区人民生命的人民子弟兵,奋不顾身,舍生忘死。作为参战的卫生部队,我们能为保护战友生命,保护军队抗灾战斗力做些什么?与我们并肩作战的某空降兵部队,官兵吃饭、休息都在战地,即使在晚间休息,也是和衣而卧,闻听召唤,即翻身而起,让我真正明白了在战场的军人枕戈待旦、浴血奋战的含义。我和医疗队的战友们,紧急编写《灾后卫生防病20问》、《救援队员个人卫生注意事项》、《灾区防疫10项注意》等,张贴到参战部队的每个帐篷,并发放到官兵人手一册。兄弟部队救灾战斗间隙、饭前、饭后的空闲,被我和医疗队战友们瞄准。我们为4000多名官兵,讲述了预防流行病知识。然而,残酷的抗灾前线,又岂是普及预防知识,就能解决所有问题?置身废墟,尖利的砖石边角,砖石中挟裹的锈铁钉、锈铁丝等,极易刺伤、挂破官兵的身体。熟悉医学的人都知道,这可不是一件小事,处理不慎,往往造成破伤风等严重后果。我连夜向大后方武汉联系,要求医院的战友们,千方百计紧急筹集、调运破伤风抗毒素。军情急如火。武汉大后方,闻风而动,争分夺秒,医院政委周道裕亲自指挥,一天之内,首批应急药物运抵前线。那是紧张的几天。我和医疗队的战友们,翻山越岭,徒步行军,足迹遍布方圆500多平方公里的灾区,为参战的空降兵部队数千名官兵,人人注射了破伤风疫苗。战地搜救,风沙、灰尘满天,直接与伤病员打交道,官兵卫生保健十分重要。于是,医疗队的一项工作任务,被锁定在想方设法多筹集、储备口罩和手套上。我与参战部队领导会商,官兵当天用过的手套和口罩,第二天坚决不再用。医疗队的战友们,被赋予一个硬性任务:在参战各个连队门口,放置清水和消毒液,强制性要求官兵作业回来时,用消毒液泡手一到两分钟,用消毒液对鞋子和衣服消毒,不将作业时穿的衣服带进帐篷。此刻——30日凌晨2时,救灾激战中的红白旗,夜色里有着片刻宁静。战友常胜的皮肤病,不除之怎能让人心安?我向千里之外的武汉拨打手机。等我讲明求助原委,政委周道裕完全同意:“立即组织前后方专家远程会诊。”前方战友卢绮萍、林武延,几分钟之后,就开通了帐篷外的远程医疗会诊车。后方的几位皮肤病和传染病专家,也在最短时间内,赶赴医院远程会诊屏幕放置室。会商、切磋,有关医案迅速制定。天亮时分,我和医疗队的几名战友,驱车患者常胜所在的部队帐篷,为他进行了新的治疗,并固定一名医生,与后方专家随时会商,确保治疗痊愈。走出常胜所在的帐篷,我和战友们迎着朝阳,向几十公里外的大木瓜坪医疗点奔去。乘坐在摇摇晃晃的卡车上,战友们情不自禁地放开歌喉:“我们都是飞行军,哪怕那山高水又深。在那高高的山岗上,到处都是我们的宿营地。在那密密的树林里,到处都有我们的好兄弟——”这支再熟悉不过的《游击队员之歌》,给我心灵以强烈震撼。我的战友们,心地是如此善良、美丽,投身抗灾的斗志是如此高昂、激越。我为他们自豪,我为他们骄傲!(浦金辉 广州军区武汉总医院院长)
|